張薇

　　　　今年是莎士比亞誕辰460周年。由于第一手資料的嚴重缺乏，莎士比亞對世人來說始終是個謎。這位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也是爭議最大的作家，他是否存在？那些作品是不是他寫的？質疑之聲從來沒有消停過。那么關于莎士比亞生平的種種信息最初究竟從何而來？我們的教科書、著作、文章中論及的莎士比亞依據的到底是什么？恐怕很少有人會想到這個問題，都是人云亦云。

　　　　關于莎士比亞，見之于文本的最初應該是1623年第一對開本《莎士比亞戲劇集》，收錄了莎翁的36部劇本，不包括現今所說的《泰爾親王佩力克里斯》，后世對莎士比亞作品的評論皆以此為藍本。開篇是后起之秀、莎士比亞在劇壇的競爭對手本·瓊生的獻詞，瓊生不吝贊美之詞，以激情洋溢的詩句巧妙地提到了莎士比亞的職業、生活的場所、生活的時代、受教育的程度、受君主的贊賞、同時代的戲劇家、崇高的戲劇地位。本·瓊生稱莎翁為時代的靈魂，戲劇元勛，詩界泰斗，把他比喻為埃文河上的天鵝，飛臨泰晤士河（即指倫敦生活），這一描述有力地反駁了斯特拉福鎮的莎士比亞不是倫敦的莎士比亞的說法。瓊生認為莎翁不大懂拉丁文，更不通希臘文，但他的才華蓋過了“黎里、淘氣的基德、馬洛的雄偉的筆力”，“他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的世紀”（卞之琳譯）。不過這只是詩行中略略提及，生平并不具體。1641年瓊生又在《素質才干：對人及生活方式的發現》（簡稱《發現錄》）中評價莎士比亞，贊美他誠實，本性開放而自由，具有杰出的想象力、獨到的見解和優雅的表達，在諸多方面他都諳熟如流并且滔滔不絕。

　　　　真正具體談及莎士比亞生平的是1709年英國劇作家尼古拉斯·羅在雅各布·湯森編撰的六卷本《莎士比亞作品集》中寫作的序文《作者生平》，首次試探著寫了莎士比亞的人生故事，拿出了一份40頁的背景概述，八千字中大約有一千字具體介紹了莎士比亞的生平。根據羅的記錄，威廉·莎士比亞是約翰·莎士比亞的十個孩子中的大兒子，1564年4月出生在埃文河上的斯特拉福鎮，他在學校學了一點拉丁文，后來輟學。他與殷實的自耕農的女兒安妮·哈瑟薇結婚。他曾到查萊克特村偷獵了路西爵士莊園里的鹿，被訴訟，因為莎士比亞覺得爵士濫用權力，于是寫了打油詩加以諷刺，更激怒了路西爵士，訴訟更加激烈，莎士比亞不得不離開家鄉前往倫敦避難。在倫敦他寫作、演戲，扮演過《哈姆雷特》中的鬼魂。莎士比亞結識掃桑普敦伯爵和埃塞克斯伯爵，友情深厚，《亨利五世》第五幕開頭的致辭人的臺詞就是獻給埃塞克斯伯爵的。羅說莎翁學了一點法語，在《亨利五世》中有表現。莎士比亞后來退隱到故鄉，會會朋友，53歲去世，安葬在斯特拉福鎮的大教堂的高壇的北邊，去世前自己寫了碑文，告誡世人不要挖他的墓。大女兒蘇珊娜嫁給了有名望的霍爾醫生，他們生下了唯一的女兒，這個女兒先嫁給了納什，后來嫁給了約翰·伯納德。但羅在敘述中也有臆測附會的嫌疑，甚至有錯誤。他把莎士比亞的女兒說成了三個，其實是兩個，羅把《亨利八世》最后一幕對伊麗莎白一世的贊詞說成是《亨利七世》的，并認為莎士比亞只寫過一首長詩《維納斯和阿都尼斯》。

　　　　盡管尼古拉斯·羅的記錄不太準確，但他至少勾勒了莎士比亞生平的主干。后世以此為依據，像滾雪球一樣，不斷地考證，不斷地添枝加葉，于是逐漸形塑了今天我們所看到的莎士比亞形象。后世一些著名的莎士比亞傳記如哈利威爾·菲利普的《莎士比亞生活輪廓》、西德尼·李的《威廉·莎士比亞的生活》、埃德蒙·錢伯斯的《威廉·莎士比亞：事實與問題研究》、塞繆爾·舍恩鮑曼的《莎士比亞：生活實錄》、安東尼·伯吉斯的《莎士比亞》、彼得·阿克羅伊德的《莎士比亞傳》、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斯坦利·威爾斯的《莎士比亞戲劇生活》、查爾斯·威廉斯的《莎士比亞小傳》、比爾·布萊森的《莎士比亞：世界像一個舞臺》等等無不參照這一原初的記錄。研究莎士比亞生平的學者曾說，每一部莎士比亞傳記都是5%的事實加上95%的猜想，有些傳記家甚至喜歡把猜想說成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看來從虛擬語氣轉向陳述語氣的沖動總是強烈的。

　　　　除此之外，斯特拉福鎮圣三一教堂里莎士比亞的出生洗禮、結婚、安葬記錄和墓碑，他的六個不同的簽名（來自于遺囑、婚姻契約等），也是最初信息的有力證據。六個簽名分別是“Willm Shaksp”“William Shakespe”“Wm Shakspe”“William Shakspere”“Willm Shakspere”和“William Shakspeare”。有趣的是：現在通行的威廉·莎士比亞的拼寫（William Shakespeare）他從來沒用過。當然，現在的拼法應該是從第一對開本上來的。

　　　　關于莎翁著作權，羅在《作者生平》中提到了33部，不包括《李爾王》《辛白林》《維洛那二紳士》《一報還一報》。因為缺乏莎士比亞的手稿，后世對其著作權爭論不休，要不是有一本內容翔實的《智者寶典》的存在，人們根本無法達成共識。該書出版于1598年（莎翁在世），作者是弗朗西斯·梅雷斯，它厚達700頁，他確證莎士比亞創作了喜劇《維洛那二紳士》《錯誤的喜劇》《愛的徒勞》《仲夏夜之夢》《威尼斯商人》，寫作了悲劇《理查二世》《理查三世》《亨利四世》《約翰王》《泰特斯·安德羅尼克斯》《羅密歐與朱麗葉》。也就是說，截止到1598年，莎士比亞已經寫出了這些作品，這一事實有力地推翻了那些“倒莎派”的觀點，即否認這些作品是莎士比亞所寫。

　　　　關于莎士比亞的原始資料實在太缺乏了，如果能找到任何一點實物，那都是天大的發現。安東尼·伯吉斯曾說了一句妙言：“倘若在發現莎士比亞的一部新劇和發現他的一張洗衣單之間可以任選其一，我們每次都會投票選他的臟衣服。”足見人們是多么迫切渴望得到莎士比亞的原始資料，以及，第一對開本、本·瓊生和羅所提供的最初信息是多么珍貴。